儿时记忆中最盼望的,除了过年,还有麦收时节母亲蒸的馍,那名叫“四时开泰”的馍。
中原大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麦子的?三千年前还是四千年前?专家们在讨论,就像是故乡的文化遗址二里头,学者们各有各的说法。少年不知岁月悠悠,夏商周是后来在历史课本上才知道的。听老人们讲武王伐纣就像听天书,不明白他们说起几千年前的故事,为何总是满脸的自豪。就因为王师得胜在这里“息偃戎师”,留给故乡一个有故事的名字吗?历史早已隐匿于岁月深处,偃师——这块土地曾是何等的荣光,有如此久远又灿烂的历史……
在孩童的心中,没有什么抵得过母亲在灶间掀开锅盖时那弥漫的馍香。
那时祖母还在,老人疼长孙——把我捧在手心里。母亲准备用新麦蒸馍了,祖母踮着小脚跟着忙里忙外,把一块白白的布浸在父亲刚提回的井水里,揉了又揉,搓了再搓。然后叫上母亲两个人一人拎一头,使劲地拧,又展开在空中抖出无数细碎的小水珠,落在窜上窜下跟着捣乱的我的头上脸上,痒痒的,很舒服。然后,祖母就搬上一个大簸箩,拿撮箕铲上些麦粒,坐在炕上,用那洗净拧干的白布搓呀擦呀,那些不小心“跑”出来的,都用手指尖小心地捏进去,直至把麦子搓得白生生黄澄澄。接下来的活计就都是母亲的了。灶间角落里那盘小碾磨,据说还是当年祖母的陪嫁,祖母用它磨面养大了孩子们,也磨白了自己的头发。母亲用它继续磨,磨我梦里也会垂涎的香。
我不知道做“四时开泰”要多长时间,在村子里玩一会又跑回来张望。母亲总是笑着说:“还不中哩,这才揉了两开。”
母亲先将面和好,再包着发酵,做面剂的时候,切开了再揉成团,揉成团再切开,经过九个反复,母亲用沾着面的手在那面团上拍上几拍,听到“啪啪啪”亮脆亮脆的声音,才做成小团上锅蒸。也是奇怪,每次吃馍,母亲是什么时候和的面,我都不知道;那面是经过了多久才发酵好,我也没算过。只记得母亲在案板上揉啊揉的时候,我的肚子总会配合着咕咕地叫,也总想伸手从案板上抓一小团面——小小的一团就好,可以拿到一边学着母亲的样子揉搓。当然,很少得逞。
“这麦子,是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,不能浪费。”最疼爱我的祖母也不会允许的。为这,我还特意去看父亲,他在院门外锄那点菜地的时候,出了一身一身的汗,汗啥时候摔地上或者是摔到了哪里,我没有发现,可祖母是怎么数出来一定是八瓣呢?或许,在麦田里劳作,父亲的汗珠会更多吧。
掀锅喽!这时,祖母总会上前将我搂在怀里,离锅台几步远,说那开锅的热气扑人呢。
锅掀开了,热气弥漫开来,深吸一口气,便醉在馍香里。那白白的蒸汽,让站在灶台前的母亲,像极了传说故事里的仙女下凡。
家里有一根专门的筷子,一头被劈开成了四片,中间夹着个竹块块,四片筷子头就伸向四个方向。母亲用它蘸了碗里一种红红的东西,一个一个点在刚出锅的馍上,如一朵梅花绽放在白白的馍尖上。这时,祖母会叨念:“四时开泰呢,四时开泰。”
“四时开泰”的偃师馍,在“祖母们”揉搓麦粒的手中,在“母亲们”揉搓面团的手里,从年节时的稀罕物,到新麦收获时的美味,是多少人的童年记忆啊。
故乡土地的历史过于厚实,我说不清朝代纪年,可那馍香,总是特别真切,就在我的鼻子前。耳畔,还会有祖母的叨念:“四时开泰哟!”
童年的时光越是走远,越让人怀念。就像故乡的村子,早已变成了高楼大厦中一小块闪光的地界。(作者单位:河南省洛阳市偃师区纪委监委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