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是跟着风急匆匆地下来的,先是碎片般、盐粒般落下,又如画画般,在大地的图板上铺上一层衬底。然后变成棉絮般,把画的底板铺实,让后来的车辙、人的脚印、动物的脚印去作画。
朋友中的大部分人不喜欢冬天,理由是冬天冷,灰暗,风大,下雪路滑……而我心里的冬天是“红泥小火炉”,是“梅花欢喜漫天雪”,甚至雪花在我心里也是有温度的。你把它捧在手里,给它温暖,它就会还你一颗晶莹的珍珠。
雪越下越大,尽管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,母亲还是不顾及我们的劝告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实的“画板”上前行,她总怕医院的饭菜不对病中父亲的胃口,非要去医院探望。突然,一个大趔趄,她右脚哧溜一滑,全身靠着左手拎的水果兜和右手拎的饭兜把控着平衡,但还是晃晃悠悠,摔进了雪里。
“帮倒忙”“添麻烦”这样的词儿在脑子里乱窜的时候,我已经开车奔向了医院。雪天开车要小心,我是知道的,可脚却控制不住地踩油门。埋怨归埋怨,老人摔倒了,谁的孩子会不着急?
到了急诊大厅,知道母亲手腕骨折了,复位已经完成,又打上石膏,医生向我交代了回家疗养的注意事项。告诉我,再观察半个小时,没什么事就可以回去了。我这才连忙向送母亲就医的路人致谢。给钱,他不收。“将心比心,谁没父母,你看到老人摔倒,你也会扶。”他说,好好照顾老人吧,大雪天的不能让老人一个人出来。说完他就走了,也不知道名字。
我回头看向母亲,母亲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下了头。我想起夏天的时候,我逞能背母亲上楼。我说,真轻啊。母亲说,有钱难买老来瘦。我背着母亲,鼻子像被醋熏过一样,酸溜溜的。
我走过去,问母亲:疼不疼?
母亲笑了笑说:不疼!
跟我回家吧!改天再来看我爸。
这时,旁边又有个老人在急救,是个癫痫病患者,浑身抽搐。老人突然咬起了牙,不制止住就有咬掉舌头的危险!来不及了,护士瞅准机会,一下子把手伸到了老人牙齿中间。慌乱中有人大喊,喊的人是患者的老伴儿。老人的抽搐止住了,可护士的手竟被咬出了个坑,患者的老伴儿连忙向护士道歉……
我扶着母亲走出医院,雪缓慢地下着,头上,脸上,眼睛里,全是雪,不,是雪花,晶亮晶亮的。
“雪花,雪花,开在阳光下。在故乡,在远方,都一样闪亮。”耳机里响起这首歌时,我望向窗外,曾经有一段时光,我就是这样看着母亲从小道走回家。
只是这些年,雪太大了,厚厚的,封住了通向我的一切,母亲认不得路,再也不回来了。(董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