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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2023-05-14 19:59:12      作者:佚名 来源:宁夏纪委监察网

  在遍及中国各地的书院里,花洲书院大概算不得思想史上的重镇。这里不像岳麓书院,一场张栻、朱熹之间的辩论,让岳麓书院成为儒家道统世代流传的正脉。这里也不像白鹿洞书院,朱熹的义理之学,从悄然初兴到蔚然大成的全过程,都和这座书院有着深度绑定。这里也不像嵩阳书院,作为宋代理学的源头,程颢程颐兄弟在这里安享着一代代理学修习者的膜拜。

  但是,与中国古代林林总总淹没于历史深处的无数书院相比,花洲书院又是极其特殊的。这里是范仲淹写下《岳阳楼记》的地方。毫无疑问,《岳阳楼记》是中国古代散文名篇中的“顶流”篇目。那么,为什么范仲淹能在从未抵及岳阳楼的情况下,就写出这篇千古名文?要解答这个问题,就必须来到花洲书院了。

  花洲书院位于河南省邓州市城区中心地带,如今这里已经由当初的三进院落,在历经多次重建、扩建后,成为一片颇具规模的历史人文景区,不但外地游客往来如织,本地居民也乐于在百花洲公园里休憩游玩。游客们走进花洲书院,自然都争相寻找写下《岳阳楼记》的地方。进了院门,走过状元桥,穿过讲堂,春风堂很快就到了。这里并不宽敞,看上去只是几间很普通的房子。就是在这里,范仲淹接待了好友滕子京的特使,接受了为重修岳阳楼撰写题记的邀请。

  记得小时候读《岳阳楼记》时,看到那些如“政通人和”“百废俱兴”“心旷神怡”“浩浩荡荡”“气象万千”等至今常用的成语,都是出自这里,隐约就感觉到这篇文章的不一般。那时,很为里面“春和景明”“浮光跃金”等文字不平,感慨这么美的文字,竟然没能成为成语流传下去,难道是因为从这篇文章诞生的成语已经太多了?后来,当听到语文老师说作者范仲淹在写作此文时,并未到过岳阳楼,更是大吃一惊。

  那时,我还不知道这篇文章最精华的部分其实在后面,只是反复在本子上抄写那些美丽的词组。后来,古文渐渐读得多了,才慢慢感受到这篇文章的确不同凡响。这时,原本极为偏爱的《小石潭记》《醉翁亭记》等篇目,开始觉得他们固然文字精美,意境幽深,但和《岳阳楼记》相比,终究少了那份虽偏居一隅而胸怀天下的气度。唯有《捕蛇者说》的民本情怀,才能与之比肩。

  花洲书院里,自然少不了关于范仲淹生平的介绍。哪怕对范仲淹的平生作为早就不陌生,但在这里随着导游的讲解再一一回顾,他的功业在文物史料的佐证下,感觉不再是史书里的条缕杂陈,骤然多了许多画面感。范仲淹去世后,谥号为“文正”,这是自宋以来,古代帝王对亡故臣子的最高褒奖。对此,南宋学者费衮的笔记《梁溪漫志》里,有一则《文正谥》曾专门提及:“谥之美者,极于文正,司马温公(即司马光)尝言之而身得之。国朝以来,得此谥者惟公与王沂公(即任过宰相的王曾)、范希文(即范仲淹)而已。”

  由此可见,范仲淹去世后可谓备极哀荣,但实际上,范仲淹在生前曾经多次遭到贬谪。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,屡遭贬斥为何还会有这样至高的谥号?

  其实,秘密就在《岳阳楼记》中流传最广的那句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中。这句话,算得上中国古代臣僚“人臣”观最生动最传神的文学化表述。儒家观念里的天下,多指世间的黎民苍生,正如《礼记》所记载的“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。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”,说的是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,为政者的作用在于选用品德上佳、能力不凡的人,使得人们遵约守信,社会和睦。而在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这句话中,朝廷希望臣子能忧心国事,百姓希望为官者能勤政爱民,二者的含义因为文学语言的“朦胧”性,得到了高度的统一,都在这句话体现了出来。

  《岳阳楼记》中有一句“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”,忽然之间提到朝廷,看起来似乎有些突兀。实际上,这句话是嵌在文章最深处的脉络之中的,和前面的“滕子京谪守巴陵郡,越明年,政通人和”有着深刻的呼应。这位范仲淹的同榜好友,不正是在贬谪期间还取得了不俗政绩吗?范仲淹接到滕子京的书信,很快就写出了《岳阳楼记》,固然是出于朋友情分,但是,滕子京在遭到贬谪后仍然有所作为,这恰好契合了范仲淹本人的观念,这是让范仲淹欣然命笔的重要原因。

  范仲淹一生,屡遭贬斥,但都距离京都汴梁不远,始终没到过真正的莽荒僻远之地。两宋时期,对儒家思想进行深度阐释的学说交相迸发,名臣大儒层出不穷,范仲淹就是这个群体的代表,他的一言一行,他所有的施政作为,他的诗文,都是这种思考的结晶。《岳阳楼记》也好,因一句“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”而流传千古的《灵乌赋》也好,都是如此。尽管任何一部中国古代文学史都会把范仲淹视为文学家,但实际上,他留下来的文章并不多,不过是十多篇,其中还以奏折公文为主,他最有名的这两篇文章,都是被动而为。《岳阳楼记》是应滕子京之约,写作《灵乌赋》,则是为了应和梅尧臣的同题文章。

  范仲淹在邓州只生活了三年,但其中的每一天,他都在践行着自己的政绩观、人生观,邓州也好,京城也好,他建功立业、施展抱负的每一个地方,都是他肉身和灵魂的栖息地。他固然恪守着封建时代臣子士人的本分,建章施政,传承道统,但百姓的温饱生计,在范仲淹心里也一直有着重要位置。来邓州的十三年前,他还是一个七品的右司谏时,就敢在出京赈济饱受蝗灾之苦的灾民后,把灾民吃的野草带了一大把回京,希望朝廷上下也尝尝野草的滋味,让大家知道黎民疾苦,以戒除奢靡之风。

  今天,游客参观完花洲书院,往往也会来到隔壁那座同样由范仲淹所建的百花洲,在这里欣赏湖水,凭亭眺望。百花洲是范仲淹模仿故乡苏州的园林而建的,供书院学子和邓州百姓游览休憩。时值仲春,这里的水边亭畔正是花木葱茏,群蝶翩飞。几位老人在亭下对弈,时而捻须微笑,时而皱眉沉思,年轻人在花间岸边玩着自拍,儿童则在假山山洞里穿梭奔跑,正是值得入诗入画的盛世好年景。

  此时,花洲书院里虽然早就没有学子攻读,但近千年间积淀的书香文韵,却溢出了丈高的围墙,在整个邓州流传着。百花洲和花洲书院,一动一静,一俗一雅,正是对《岳阳楼记》最好的注脚。(邱振刚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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