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来,无论是在兰州,还是出差在外地,只要有些许的空闲,我都要夜游一趟,时间或长或短,路程也或长或短。在暗夜里,听听自己的脚步声,仰望一会儿夜空,由此宣告一天的结束,心里似乎也踏实了一些。
白天,大约是因为忙吧。或者,哪怕白天也在野外,貌似在游山玩水,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世事扰攘,不能把自己完全交付给天地,而夜晚可以。每个夜晚都可以当成是自己的夜晚,那种全心全意投入其中的夜晚。
怎么都不会料到,此生会与二道白河有缘,而且是在冰天雪地的时节。这一待就是两天,还有足够的空闲,两个夜晚都可以在野外随意散步。
这是长白山下的一个小镇,夜晚的大街上人车很少,这个季节的游客大多来自南方,他们能够来到冰天雪地的东北,已经属于勇敢者的游戏了,经受了一个白天的寒冷考验,已经算得上意志坚强了。到了晚上,回到温暖胜过南方的房屋,自然是另一番享受了。而我是一个身临寒冷之境,便感到身心俱爽的人。
空中飘着小雪,雪片在路灯的辉映下飘飘洒洒,街边花园里叠摞着一尺厚的积雪,雪地干净静谧。偶尔有脚印,好似并不是为了走路,而是特意向人们显摆积雪的厚度。街边花园很宽敞,几乎可以用得上辽阔一词。
长白山下的地面是长白松的天下,我在一株株长白松面前,在自己的知识储备库里,只能搜索出几个常用的词汇:高大,端正,庄严。我知道这几个词汇并非长白松的全部,甚至不准确。对长白松我知之甚少,在它们面前,我是有愧的,我是一个辜负者。
我是外来人,在一方天地间的某个时段,只有我一个外来人时,我就是这方天地的主人。我以主人的姿态在街边花园行走。
这是一个百家姓公园,每一块大石头上都刻着一个斗大的字,赵钱孙李周吴郑王,等等,互相间隔三五十米,一路排列下去,我们姑且称之为姓氏石吧。姓氏石很多是那种火山石,黑黢黢的,红或白的字格外醒目。姓氏石罗列于长白松林中,依松矗立,伴松而眠,积雪掩埋了每块石头的根部,仿佛一姓人家也在深夜赏雪,或在雪地里跋涉。从姓氏石旁边走过,好似在接受各姓人家的检阅,或者在拜访各姓人家。
每隔一段时间,总会有一辆汽车从大街上驶过,路面有积雪,车辆小心翼翼,我不知道驾车人是百家姓里的哪一姓氏,我无端猜想,当驾车人从雪地的反光中瞥见他从属于的姓氏石后,心头一定会涌上一丝暖意,正如我看见我从属于的那个姓氏石以后。
其实,民族文化就是这样传承的,从一点一滴做起,风行水上,自然成文。(马步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