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我记事起,就非常期待腊月的来临,因为进入腊月之后,大人们就开始为年而做准备了。
尤其是我的母亲,进入腊月就要开始考虑为我和弟妹做新衣服、新鞋子,过新年穿新衣,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,大人可以不讲究,小孩子却不能不在乎,平时穿得破旧点没有人说啥,若是过新年不穿一身新衣服,那是要被邻人们笑话的。
那时的新衣服不像是其他年货,有了钱到集市上买回来就行。镇子上的供销社里没有成衣可卖,只有布料,布料的色彩花样很单一。况且买布料不光要有钱,还要有布证,那时一个人每年发一丈四尺布证,说实话根本不够用。
因此,要想解决穿衣问题,只能靠生产队分的一些棉花。母亲要将棉花晾晒干净后,仔仔细细地弹轧好了,变成松软的棉絮后,再费很多道工序将棉花纺成线、织成布、染上颜色,最后一针一线手工缝纫,做成御寒保暖的新衣服。那时候,缝纫机对于农家来说,还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奢侈品。母亲做衣服、纳鞋底用的棉线,也是自己合成的,就连衣服上的纽扣,也是心灵手巧的母亲,用裁剪后余下的布条盘的盘扣。它们像一条条肥实的春蚕,在母亲的针线串引下,服服帖帖、结结实实地趴在崭新的衣襟中间。做这些家务活的时候,母亲多是在深夜的油灯下,因为白天她还要下地干活,为全家人操劳一日三餐。
其实盼着腊月来,穿新衣不是小孩子最关心的,因为即使有一身新衣服,也不能天天穿,走亲戚串门时才能穿。小孩子最关心的是吃和玩,腊月临近春节,农田里的农活都干完了,大家进入休闲状态,可以聚在一起玩推钢圈、捉迷藏等游戏。腊月是小孩子的天下,不怕寒冷冰冻,只要有玩伴,山村就是天然的广阔舞台。
腊月也是一年中最讲究吃喝的月份。农村人常说一个歇后语:“腊八喝碗粥——小节”,意思就是不算啥事儿。这话带着几分调皮在里面,说的却是大实话,因为腊月里的节日一个接着一个,每个小节就如一级台阶,铺向中华民族传统习俗中最隆重热烈的大节——春节。
一入腊月,每一天都与春节更近了一步,就是与大吃大喝又近了一步,腊月里的所有小节都与吃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,你说哪个孩子不盼着进入腊月呢?
干货也好,咸货也好,鲜货也好,在腊月里都被称为年货,都是为了过年而备下的货物。这些全赖父亲的辛勤劳作,因为有很多东西田里是不生长的,要想吃到就要用钱买,生产队里只能挣工分而不能挣钱,要想吃到就必须将自家有的农产品挑到镇子上卖掉,用卖到的钱再买回家中所需。
从家里挑到镇子上,要走十多里山路,从镇子上挑回家也要走十多里山路,所谓山路大都不是路,所有的车辆都不能走,全靠人的两只脚,挑一百多斤的担子走在这山路上,饥渴难耐,疲惫不堪,但父亲从未想过放弃,他把挑起一家人过年的重担,看作是自己的责无旁贷。
现在,日子好过了,天天就像是在过年。人们对物质的需求得到了极大的满足,吃、喝、穿、戴、玩、乐不再是腊月才有的期盼。
腊月冬未尽,腊月春已始,在这种泾渭分明又交织不清中,理想与现实混合,艰难与欢乐共存,希望与奋斗互动,精神与物质相融。每个人的心中都在严冬里去渴望、去冲动、去萌发、去发现、去争取……
我是最喜欢腊月的,可没有想到的是,腊月在我的心灵上也留下了永远的痛。
三十多年前的腊月,残酷地带走了我母亲正当盛年的生命。
每年腊月都是母亲最劳累的月份,整整一个月,母亲日夜操劳,不停忙着为儿孙们做新衣新鞋,为全家人蒸馍、炸糕、包饺子,可那个腊月,母亲在与病魔做了几个月的斗争之后,终于倒下了。曾经没有好好珍惜过的那些母爱,成了我和弟妹们永远不能再拥有的奢侈品。
三十多年来,每当进入腊月,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母亲为我们所做的点点滴滴,无论做什么也都想学着母亲生前为我们备年货做年夜饭的样子,试图做出相同的味道,可我能做到的也只是食物形式上的相像。
母亲去世后的这些个腊月,我也争取将其过得内容丰富一些,一是告慰母亲在天之灵,二是让家族传统继承下去。
腊月年年有,腊月的意义也必将愈加受人重视,因为腊月是从严冬通往新春的第一级台阶,度过了腊月的旧岁,才会望见春天的身影。而春晖犹如慈母恩情,照耀温暖着大地春草。(张国领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