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阴沉的天,时不时传来几声轰隆的雷声,空气像胶水一样把衣服粘在身上,束缚着人喘不过气。而我却并不关心此刻的天气,心里正在盘算着怎么过关。
我叫张三,男,今年55岁,党员,原B市某国企党委书记、总经理,现在已经退休了。
记得纪委的王武和杨青向我宣布被留置时,我可不是这样,那叫一个晴天霹雳,我大脑直懵了两天,怎么也接受不了,什么也想不起来,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,每天要不是看护人员提醒我,饭我都忘了吃。今天是第13天,我已经慢慢缓过劲儿了,王武、杨青跟我谈了三次,基本上都是给我讲政策、让我主动交代问题,在外面时我就听说过一句俗语:“坦白从宽,牢底坐穿;抗拒从严,回家过年。”再说了,他们到底掌握我多少问题?要是没掌握,我全撂了,那不是傻吗?
外面还是时不时响着雷,但我已经把所有问题在心里转了好几圈了:李总给我送的钱都是现金,全让我锁到内弟家储藏室的保险箱里了,事我也给他办了,他应该不会点我;联合李森、杨成等人低价倒卖开发区那块地的事,他俩拿走了一半的卖地款,肯定不会说,当时走拍卖地程序的办公室小王是我给他提的财务科长,他应该也不会说;王总送我的那几套房,都写在我秘书小唐弟弟的名下,他们应该查不到小唐弟弟那里,王总跟我玩了几十年,亲如兄弟,他肯定也没问题,何况小唐弟弟我也安排到厂里干了保安队长;给赵副市长送的钱,他还在位置上呢,更不可能……
我来回想了好几遍,想不明白是哪儿出了问题,为啥会留置我呢?会不会是诈我呢?不可能啊,上次杨青说得很明白,留置是已经掌握了我涉嫌贪污贿赂、失职渎职的违法事实和证据。可他们一直不戳破这层窗户纸,真让人焦灼,还有这鬼热的天,雷打了半天,也不下雨,闷得让人心烦。算了,不想了,以静制动吧,看看他们掌握了什么。
我从看护队员手中接过杯子,喝了一口水,抬头透过墙上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,这入夏的天是真邪门,上午还晴空万里呢,下午可就黑云密布,雷声一声接一声,雨就是下不来,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。
“吱呀。”门开了,从外走进两人,屋内一潭死水的局面也被搅动得出现了变化。
因为眼镜被收走了,我看不清来人的模样,直到俩人在我面前坐下,我才看清,一个是杨青,一个是我并不认识的中年男子,心里有些疑惑,王武去哪了?
“张三,这是省纪委监委专案组的赵组长,今天来和你谈谈。”杨青一说话,我有些吃惊,我的问题都惊动省纪委了?不至于吧。我强装镇定说了声:“领导好,我一定好好配合。”
“呵呵,今天就是闲聊,你放松点儿,咱俩年龄差不多,我就喊你老张吧。”赵组长笑了两声:“你来了几天了?怎么样,都还习惯吧?”
赵组长一句话让我瞬间轻松不少,心情也没有那么紧绷了:“有十几天了,一日三餐都挺好的,就是今天太闷了。”
“入了夏,雨前大抵都是闷热的,平常可能感觉不到,现在感觉就像负了重,但等雨一下来,就清爽了,你说是不是?”赵组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。他的话饱含深意,眼神中仿佛有无穷的力量,让人不敢直视。我旋即低下了头说:“是啊,下了雨就好了。”
又是几声雷响,我心想正好趁着省里领导来了,试探一下他们到底掌握了什么,遂即我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领导,上次王武让我好好想问题,我认真想了,觉得组织是不是弄错了?”
赵组长没理我,反而扭头问杨青:“赵为民是昨天上午投的案吗?他写的材料,你们都核实了吗?”
什么!?赵为民投案了?他在副市长位置上干得好好的怎么投案了?我一时间怔住了。
“他的问题比较严重,涉嫌受贿、滥用职权,昨天已经采取留置措施,王武已经带人过去讯问了,今天晚上应该就能结束。”一旁的杨青看着我:“不过,赵为民主动向组织投案说明问题,可以从轻处理。”
完了!完了!他肯定把我给他送钱的事给交代了,老赵啊,老赵!
“老张,你跟赵为民有来往吗?”赵组长平静地问道。
我咬了咬牙,低头保持着沉默。
“对了,张三,王志强你应该很熟吧?”杨青玩味地看着我问道:“之前我们调查时,从他那了解不少情况,听他说,你女儿升学宴时,他给你上了6万元礼金?”
“他那是尊重我。”
“尊重你?你姨、你舅给你上了多少?”
“2000元。”
“王志强儿子结婚,你给他上了多少?”
“5000元。”
“人家尊重你,你怎么不尊重人家?你好好想想那是尊重你吗?那是尊重你手中的权力!我们这有他写的材料,你想不想听听他是怎么评价你的?在现在受贿行贿一起查的反腐高压态势下,你还想躲,你往哪里去躲?”
王志强!跟我玩儿了30多年,被我视为兄弟,竟然这样对我?我心里五味杂陈,有难过、有不解、有愤恨、有无奈……
“老张,你入党已经有31年了,入党誓词你还记得吗?党员的义务你还知道吗?”赵组长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组织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,你从一名普通工人一步步走到领导岗位上,组织花费了多大的心血?你扪心自问,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组织吗?你们厂里办公楼上‘听党话、跟党走’的标语是你主持挂上的,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还有没有听党话、跟党走?组织跟你谈过几次话了?你每次都是顾左右而言他,作为一名老党员,你的政治素质体现在哪里?”
“组织是爱惜每一名干部的,‘惩前毖后、治病救人’是我们工作的一贯方针,犯了错不要紧,勇于改正就还是好同志,党的十八大以来,为什么那么多领导干部主动向组织投案说明问题?‘惩’不是目的,‘救’才是根本啊,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想不明白?”
“老张,王武应该向你讲过,在审查调查过程中,如实说明本人违纪违法事实的,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理。你的问题我们本可以直接移送司法机关,为什么让你到这来,就是给你一个正视自己、改过自新的机会,想想你的家人、孩子,你难道最后一定要给党、给家人留下这样一个形象?”
窗外雷声轰响,大雨滂沱,仿佛在怒吼、在咆哮。赵组长的话像一记记重锤落在我心上,我想起自己当初入党宣誓时右拳高举的模样,我怎么……我怎么走到了今天!霎时间,悔恨、惶恐、难过、懊恼交织在一起。
我瘫软在凳子上,泪水从指缝缓缓流出:“我错了!我坦白…… (马昊)